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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投降吧，你们一个也跑不了！”日军翻译官战战兢兢喊完，缩回脑袋，又躲到岩石后面。烈日当头、四周沉寂，秋蝉的鸣叫愈显空旷。

马宝玉死死盯着直通棋盘陀那宽不足两米的陡峭山道，把刚从胡德林手里要过来的一颗手榴弹紧紧攥在手里。副班长葛振林和胡德林、宋学义抱着大块石头垒到阵前，既做屏障，又当武器。回过头来，马宝玉看见年龄最小的胡福才蹲在地上，问他：“小子，害怕了吗？”

　　胡福才站起来，拍拍胸脯说：“我今天击毙了14个鬼子，他们怕我才是。”说完，弯腰抱起一块大石头。子弹打完了，手榴弹剩下一颗，陪他们战斗到底的只有石头，还有比石头更坚硬的精神。

　　见一瘸一拐的胡福才裤管渗出血，马宝玉正要去给他包扎，翻译官又喊话了，还夹杂着日军呜哩哇啦的叫声。马宝玉轻声提醒：“准备战斗，敌人要攻上来了！”

　　伪军在前头，狡猾的日军紧跟其后，他们不敢把步子放快，战战兢兢向山上望一会儿，贴山壁往前蹒跚。马宝玉把手榴弹攥在手里，居高临下，看日伪军一步步靠近，在心里默数着：5个——18个——70个……很快，更多的日伪军朝棋盘陀涌来。“打！”一声怒吼，马宝玉拉开引线，将嘶嘶作响的手榴弹掷向敌阵，日伪军乱作一团。

　　趁此间隙，马宝玉把弹尽的步枪摔断在岩石上，葛振林、胡德林随后，宋学义摔了几下，未断，就直接扔下了山崖。胡福才还犹豫，那支三八大盖是他上午才缴获的，实在舍不得毁掉。“必须砸了，不能落在鬼子手里！”胡德林大胡福才1岁，却是他的亲叔叔，用长辈语气说道。

　　“还靠它打鬼子呢！”胡福才不服气，把枪紧紧抱在胸前。几人沉默着，今天是他们与鬼子的最后一战，以后，就要靠一团七连的战友了。胡德林上前夺过枪，高高举起，用力地砸在岩石上，零件四蹦。

　　这时，久攻不下山头的鬼子动用了飞机。一颗颗炮弹落在山顶上，炸起了石头，引燃了树木。五壮士聚拢在一起，相互激励着，马宝玉咬着牙说：“跟鬼子拼了！”“拼了！”葛振林、胡德林、胡福才、宋学义异口同声。血在体内奔涌，壮士做出了最决绝的决定。

　　胡福才擦干眼泪，刚才他还为不能挽留三八大盖哭鼻子。他才17岁，那样勇于冲锋，渴望建功，若有以后，他定是抗日战场上的勇士。五壮士以不归的姿态，引日伪军到狼牙山巅，已注定这是殊死之战、终结之战。

　　微风吹过，马宝玉想起了从前的自己。他像胡福才这般大的时候，还在蔚县街头四处流浪。爹妈死得早，留下他孤苦一人，东家一顿，西家一顿。长到十几岁，全身有骨头没肉，又黑又瘦。

　　那回，他讨到一颗玉米棒子没舍得吃完，掖在衣服里，被王大户家的管家撞上，不分青红皂白硬说偷了他家的玉米。马宝玉知道说理没用，撒腿就跑，管家一声呼哨，两条大狗扑上来，幸亏马宝玉爬到树上才躲过一劫。

　　有一天，马宝玉骑在米外一棵洋槐的树杈上，看见王大户家老老少少跪了半条街道，鬼子的5辆大卡车，把他家的粮食、衣被、金银财宝，还有几个女眷塞到车上一起拉走了。车前脚走，后脚日本兵就枪口顶着脑袋，一枪接一枪把其他人当场打死。马宝玉趴在树上直哆嗦，都说日本鬼子凶残，他这回算是见着了。

　　县城里的日本兵越来越多，说书糊口的黄老三说，乡团和国民党的正规军都不是日本人的对手，还鼓动马宝玉：“你不如去他们的队伍吃皇粮。”马宝玉狠狠地呸了一口：“你才吃日本人的皇粮，不要脸！”

　　日本兵大半夜噼里啪啦从街上走过，被惊醒的马宝玉瞄见灯火通明里的汽车和火炮。都说抗日的队伍要打来了，日本人怕是要逃，马宝玉想，等天明就参军打鬼子。天刚亮，鬼子又回来了，押了一长溜儿国民党军俘虏，大庭广众下排成排一个个枪杀，血流成河。

　　又过了些日子，马宝玉走出门，见满大街的兵换了模样。一个挎盒子枪的人在街上演讲说：“我们是共产党的队伍，前几天在南边的平型关伏击了鬼子的辎重车队，顺道就把蔚县的鬼子解决了。”

　　“我们是杨成武团长的部队，一起打鬼子吧！”和马宝玉讲话的高个子兵葛振林，半年前入伍，马宝玉说：“我就跟着共产党打鬼子！”

　　蔚县4千好男儿报名参军，马宝玉分到八路军第师独立团七连六班，除班长黄六娃，其他都是和他前后脚入伍的。整训月余，七连领命去拔鬼子一个据点。

　　只见黄六娃一马当先和鬼子白刃相搏，眼看几个回合，鬼子被黄班长挑死。“看见没，没有打不死的鬼子。”他朝马宝玉吼一声，又去追逃窜的鬼子。马宝玉被激出胆气，咬牙鼓目，英勇杀敌。看着投降的鬼子齐刷刷低头跪了一地，马宝玉真正地吐了一口气。

　　数月后，马宝玉在大会场碰到葛振林，被他背上的长筒步枪吸引，问：“这几天功夫，你就领到枪了？”“领？这是我从鬼子手里缴来的。”黄班长看穿了马宝玉的心思，就说：“下次要从鬼子手里缴了枪，那就归你了！”马宝玉窃喜，只等着再次跟鬼子遭遇。

　　年初，八路军独立第一师四面埋伏痛击日军，日军毛了，要跟八路军拼死一战。杨成武师长率部声东击西，牵着鼻子让日军无迹可寻。那次，马宝玉所在二排单独执行任务归来，不巧被日军发现，二排官兵且战且退。接替黄六娃担任班长的刘金锁诱敌深入，掩护其他战友撤离。越过一处土山，刘班长强令其他人交出子弹和手榴弹撤离，唯他一人居高阻击日军，寸步不退，直到弹尽牺牲。战后，没有找到刘班长遗体，他死前“匹夫唯杀敌可报国”的话却铸成了马宝玉的战斗誓言。

　　次月，马宝玉随部队偷袭易县的日军军需仓库，久攻不下的关头，马宝玉只身翻墙越过铁丝网，左臂中弹，冒死打开正门，助所部攻入。因果敢表现，马宝玉被吸纳入党，他在入党申请书上写下：愿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流尽最后一滴鲜血。是年秋，他带小组袭扰日军据点，毙敌5人，缴获机枪1挺，步枪2支。上下信服，通令擢升为班长。

　　年7月，因备战正太路战役之需，马宝玉所在六班加强力量，一批有战斗经验的老兵入编，马宝玉意外见到了葛振林，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咱们终于能一块儿杀鬼子了！”

　　几日后，马宝玉所在团作为先头部队，率先打响正太铁路破击战，马宝玉班一马当先，屡克强敌。此役历时数月，我军参战逾百团，大胜。狼牙山悬崖前，马宝玉回想从前，用轻蔑的眼神瞥了敌人一眼，脸上发出胜利者的微笑。

（本文摘自解放军报“故事兵阵”栏目　作者：高满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