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蘅

我喜欢倾斜这个词

暮色压过来光线倒下去

黄昏多么倾斜

风吹歪芦苇，苇叶上悬挂一只红蚂蚁

它荡哪里我的手掌跟着歪向哪里

慈悲多么倾斜

我的理解有多倾斜

我的悲伤就有多么倾斜

他跟着我倾斜

我们

一起在倾斜的黄昏里倾斜慈悲和爱情

默默地看暮色

像那艘船身倾斜的泰坦尼克号慢慢沉入水里

可我们抱在一起，谁也

不想逃生。

.7.23

游牧

我为你准备了普洱茶，盐巴，蔗糖和面粉

你来了还要走

我去了还要回

珠日河草原蜃楼幻境破碎以后

一想起来，我就像

肺叶有毛玻璃片阴影的患者，呼吸困难

梦里都抽泣

但你是真实的。

投射蜃楼的实体，追逐水草放牧的人

我也是真实的，不会移动

一片充满烟火生活区

你来了还要走，拿走所需

雨还在下

门把手，桌子，椅子，茶杯，浴室，镜子，毛巾

室内器物上留有他细腻的手感

潮湿的雨声，木槿花香味儿，昏黄灯光

所有构成他们共同回忆的雨夜

她记得他鼾声如涛，

他在磨牙——

她挪了挪身子离远一点仔细观察

那使劲咬碎的，在他梦里

是什么

但她没有吉尔伯特那么幸运

最终在一株梨树枝上

找到一根美智子的长头发。只有雨

在小旅馆的深夜里被掩去，黎明时分

从打开窗帘又一次来到眼前

她的一生，清晰地——

由此向两个相反方向倒下去①

.8.15

注:①胡弦的《木匠》

雨中的木浮桥

木浮桥反光的桥面

如侍女刚擦拭过的餐桌，几粒雨水浸泡

松软膨胀的面包屑

引来几只麻雀。雨小了

越来越多的麻雀飞集，落坐，仿佛一群高雅

正在进餐的贵客

少了平时噪闹，嬉笑，围在一起啄食

其中，有一只碰到我的脚面

我没敢动。

我怕它惊飞了眼前另一张餐桌

就在那里，空寂、雨雾苍茫的河对岸

你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吃晚餐

.7.26

没有人知道我付出了什么

给我开启学校大门的

是李师傅的老伴儿酷似我母亲

她弓腰对我微笑

我赶紧摇下车窗回报她深深一笑

前面有两个熟悉的毕业班学生

上课时间校外遇见难免尴尬

他们在躲我。

鸣笛，贴着他们

询问要不要捎他们一程

他们害羞，摇手。我不知他们去往哪里

除非他们愿意告诉我

我有同样的厌倦，不想被打扰

临近红灯十字路口

快车道里骑电车的中年妇女

脚踏板上白涂料淋漓的塑料桶，泥子，刮擦板

我想起乡下的姐姐。太危险了

但她总会忘记危险投入男劳动力的生活

昨天夜里他说我理想胜于现实

深度洁癖，执拗，比其他女人眼泪多很多

他实在没招了，承诺不让我哭泣

他不知道疲惫，颠簸，冒雨回家途中

我哭了一路

.7.12

黄昏里

爬藤越过铁皮围墙。

晚樱，悬铃木和石榴树枝叶浓绿

尤其怀念暮春时的花期

黄昏里的汾河

犹如一个王朝从鼎盛开始走向没落的景象

独坐木头长椅身披霞光的人

一本书摊开在膝盖上

风替她翻动书页

黄昏替她唤醒坐在心里的人

大多时候总是这样

面对一片光色变幻的河水发呆

她希望他从脚手架上下来，脱去头盔，坐在身旁

读几页书，说几句闲话

不管天气好坏，日子多么艰涩

.7.20

汾河里的荷花

与其庸俗地赞美一条河流

不如让它空着

宽阔水面空空地流逝，不饰一物

河边的芦苇荷花想怎么混杂就怎么混杂

一个拥有混杂心事的人

不要去理会她。傍晚去河边坐一坐

慢慢就好了。

斜阳抵着山头，玫瑰红的水面

飞起一溜爱做梦的云雀

的确很美。我不想过多描述

你来吗？来看一看

我居住的河流和想念你一样的美。

.7.21

蝉在褪壳，我抱着一把芹菜走在路上

临睡时写了一首情诗

存放在草稿箱里

想再添加一段向南流逝的水流

最好他能听见水

跑过河道摩擦堤岸的声音。芦苇，一塘荷叶，几朵荷花

都是旧事物。想到这里我又开始出神

他会明白我的心思吧?

这两年彼此揣摩，就像此时我抚摸

楸树身上肿瘤似的结疤

稍微抬高一点儿头，看见一只蝉

在褪壳

那只褪壳的蝉真好。出壳，立即张开翅膀

试了试就飞走了。

我一手抱着一把芹菜，一手摸着树疤

再等等吧，

等我们都长出来透明的双翅

.7.22

做某件事的意义

咚咚咚的回音

空茫或者清澈激越

卖瓜人拍完车箱表层的又继续拍靠里层的

拍遍西瓜，寻找一只买主想要的瓜

买瓜人不一定懂辨音识瓜

或者，她只是想听听像手指敲击一个人窗户时

里面人的回应

无意义，又貌似意义非凡

每天傍晚她都像一个卖瓜人接通他的视频

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或者于她而言

紧要的就是倾听

一种类似轻拍西瓜所产生的回音

.7.29

她如何将他秘密埋葬

刚刨出土的土豆

坐在颠簸卡车

来到凌晨四点的城市餐厅

沐浴，去皮，切片。白玉般的身体

装上蒸屉

一会儿将有一个可爱的女人

坐在餐厅某一位置

一盘土豆泥，一杯加冰可乐

两个或多个土豆碾碎混合的土豆泥

她用手中刀叉

切割，堆砌，细细修琢出一个人形

她凝视，端详

搅动柔软的口舌，吞咽，将他秘密埋葬

.7.31

含羞的土豆

相对于光亮你更适合黑暗潮湿

相比于闹市你更喜欢独坐傍晚的田埂上

当鲁莽的铁锹贴着皮肤，掀开泥土

宁静断折于光线。

你在黑暗中发育、长大，热烈如鼓

期待一身汗味的身体

是这样吗?

你就像那个睁着一双美丽盲眼的盲女春琴

等待为她沐浴的佐助①

当他笨拙地想去拨开你身体上潮湿泥土

你突然捂住了脸和眼

.7.30

①故事来源于谷崎润一郎的《春琴抄》

坐在黄昏里给你写首诗

把它当成日常

刷牙，洗脸，吃饭喝水

必不可少。每天早晨去附近的菜场

买一捆四季皆宜的芹菜

绿绿的香香的田野气味儿，相投的气味儿

酷暑放入冰箱冷藏，严寒放在卧室

也是书房里

香香的暖暖的。

夜深了，我睡了。如果我在它的香气里

长睡不醒。推开门发现我的人

拿走它，拿走既是我的菜又是我的花

那捆芹菜

这样我很快乐，又很安慰。

.7.30

个人简介：阿蘅，原名：段荃莲。山西省临汾市尧都区人。有作品发表于《诗刊》《诗歌月刊》《星星》《十月》《扬子江》《诗潮》《诗林》等。

《水仙花诗刊》

阿蘅的诗六首

渭水秋风

私语或者夜歌（组诗）

丁哲

天空一生蔚蓝

9人选：江西、宁夏、黑龙江马宝龙

孤独往往会发出铜质的光辉沈宏

人间唐诗：浪漫主义下的英雄和美女月窗

我们喝到星光在杯中抛锚玻璃被水渍打湿

长按